徐多庆 | 栩栩人物谱,多彩风俗画
【往期回读】
栩栩人物谱,多彩风俗画
——花善祥文学作品集《杨树庄风情录》读后
江都 徐多庆
作者徐多庆,1977年毕业于江都县丁沟中学,1980年毕业于扬州师范学校,1983年毕业于扬州教育学院,1988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,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、扬州市江都区作家协会副主席、扬州市(江都区)园林与盆景艺术家协会副秘书长,《江都日报》记者。曾作为《中国作家·纪实》《文艺天地》杂志签约作家,有多篇作品在《中国作家》《文艺天地》《中国盆景赏石》《中国花卉盆景》《花木盆景》《金山》《绿杨城廓》《芦柴花》《扬州晚报》《江都日报》等报刊发表。曾结集出版散文诗歌集《二月诗情》《三月清风》《夜空流萤》《悦读·心赏》,人物特写集《聚焦人物》,新闻作品集《见证》,专题作品集《江都盆景艺术》等。
怀着浓厚的兴趣和激动的心情,几乎一口气读完了即将出版的花善祥文学作品集《杨树庄风情录》(电子稿),眼前立刻呈现出农村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鲜活形象、水乡一幅幅五彩斑斓的风俗画面,概括地说,这就是一幅当代版的里下河水乡《清明上河图》。
全书分三辑,第一辑:短篇小说;第二辑:人物散文为主;第三辑:散文、传记等。总之,三辑中,写人占了绝大部分的篇幅,环境背景也一律是位于里下河地区小纪镇的竹墩村、杨树庄——仿佛鲁迅笔下的鲁镇,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,汪曾祺笔下的高邮。
先说人物。
俗话说,文学即是人学。小说是塑造人的艺术。在我所悦读的第一辑15篇短篇小说里,可谓个个人物形象丰满,人人性格特征鲜明,仿佛触手可及、呼之欲出、独特的“这一个”。第二、三辑中20余篇写人的散文里,一个个人物则让人感到亲切自然,仿佛就是立在身边的“外婆”“知青”“工匠”“同事”“贫困户”……
靠什么写人物、塑造人物?作者凭借的是对生活的积累,对各种人物的熟悉和理解,对时代和人性的把握,写人的散文,是对人物原生态的记叙与描述,故而亲切可感接地气;小说则是在原生态的基础上,让故事情节更集中、对比更强烈、性格更典型、命运安排更富震撼力,因而对读者的感染力更强。具体说来,有以下几点:
一是写人物的标题命名,散文:朴素、明确,如《下河姨婆婆》《滕三爷》《韩氏匠人》《知青人物六题》《怀念老校长严树生》等;小说:除了“朴素、明确”外,还充满人物的个性特点,或富有情节的暗示性,如《猫眼》《水鬼》《豆腐先生》《喇叭之死》《三个巴掌》等——比如“猫眼”与“水鬼”,都是人物的绰号,点名了他们的特别能力:“越是天黒越是看得清爽”、“水性堪与《水浒》中的浪里白条一比”,而他们的故事与命运,就是以此而展开的;再比如,《三个巴掌》与《喇叭之死》,前者是情节的高潮部分,后者暗示了故事的悲剧结局。
二是人物性格的自然呈现与对比反衬,前者在散文中体现较多,后者在小说里表现明显。比如散文中“姨婆婆”的善良与自爱,知青“钱子云”的善解人意与细腻、自信、果断,“严校长”的和蔼、热心与敬业,“爷爷”的勤劳、聪慧与正直,等等,都是在故事的娓娓叙述中自然流露;而小说《猫眼》的命运波折,皆因了主人公的特长而展开,因特长“成了庄上夜间送信的专业户”, 因特长被“国民党抓壮丁”,又因特长之外的“短”当了“当了新四军的俘虏”,也是因特长之外的“短”而“逃过一劫”,因救驾造反派头头“杨司令”有功,而在“大队当上了通讯员,享受生产队长待遇”,又因与造反派头头“杨司令”说话说漏了嘴,被扣上“反动匪兵”的帽子被批斗、关押。此外,小说《水鬼》的以德报怨与“杨二狗”的公报私仇,以及“杨二狗”的残忍无情与其父的淳朴善良,皆形成鲜明对照。
三是人物描写的细腻传神。写猫眼特点:“在白天,他却迷迷瞪瞪的,像没睡醒。一到晚上,人又返了魂,精神头十足,一双猫眼,忽闪忽闪的”;写“豆腐先生”外貌: 此人生得五大三粗,两个巴掌像蒲扇,两只脚像小鸭船,走起路来悄无声息,呼呼生风;写柜台里小姑娘长相:“圆圆的脸庞像七月的荷花,一双乌黑的眼睛透出清亮的光芒,嘴角荡漾着的丝丝凉风一样的微笑”;写三叔的刚性(语言):“二百五你听着,这第一巴掌代你老子打的,‘养不教父之过’;这第二巴掌替你老妈打的,‘棒打出孝子’;这第三巴掌是我打的,教你认得东南西北!”写刘书记唀螺蛳的绝活:“筷子搛螺蛳眼不看,蜻蜓点水一般,螺蛳从嘴的右边进去,左边空壳出来,从左边进去,右边空壳出来,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。更为惊叹的是,他把一小瓷勺螺蛳放入口中,一个接一个的螺蛳空壳从嘴角蹦出来。”写风情万种的何小姐动作细节:“蒯总啊——”攻关部部长何小姐端着酒杯款款走近蒯总,她那个“啊”字有意拉长,情意绵绵,扫到哪个男人哪个男人立马血脉贲张的一双丹凤眼,也死死地抛向蒯总。总之,作者写人物照着特点写、循着性格写、描着细节写,活脱脱写出了独特的“这一个”。
四是人物命运的结局或文章的结尾不俗套、不雷同,顺乎自然又耐人寻味。
《老大》一辈子勤劳、顾家、自律,晚年在别人的劝说下,终于与桃花有了黄昏恋,却遭到子女的反对,在桃花的勇敢与智慧的安排下,小说有了这样暗示性的结尾:老大好像变了一个人,脱胎换骨,神彩飞扬,抿着微瘪的嘴,遇到任何人都主动打招呼。他每天清晨从庄上出发,一步三晃朝五里外的镇上走去,谁也不知道他去镇上干什么,谁也不知道他何时回的家。
《无所谓》是杨传礼的绰号,一辈子对任何事都“无所谓”,不离嘴的口头禅也是“无所谓”,但结尾处,看到女儿找他时留的一张纸条——“爸爸,从现在起我对你真的无所谓”后,他猛然醒悟:“这个不能无所谓!”说罢,虎一般冲出酒店。
散文《外婆》结尾,写给外婆送葬的场面真切感人:不足500米的小巷,我们足足走了40多分钟。声声哀乐倾诉着亲人们无尽哀思,我拉二胡本只是个“半把手”,可那天发挥得特别好,如怨如诉、凄婉悲怆的二胡声,一泻我对外婆无尽的感恩与怀念。
散文《送粮趣事》结尾,以自嘲自责显露真情:我和滕四爷合伙“弄粮”,是不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污点?之所以不怕出丑而写出此文,确为缅怀勤劳朴实的滕四爷。
再说风情。
这里所说的风情,是指风土人情,是小说、散文中人物活动和事件发生的典型环境及文化积淀,既有鲜明的地域特点,又有深深的时代烙印。具体说,就是江都里下河地区——小纪、竹墩、杨树庄在一定历史时期政治、经济、社会、生活等全方位的鲜活呈现。
一是人物名称、绰号,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和个性特征,如:“猫眼”、“水鬼”、“老营长”、 “老大”、“团长”、“二百五”、 “豆腐先生”、 “花斜疯”、 “无所谓”等。
二是乡土俚语通俗生动,随处可见,如:几分自留地忙得“滑滑滴滴”;据“地下组织部”发布的消息;说弟弟是“癞蛤蟆跳进秤盘里——自称自贵”; 说杨大壮是“人来疯”“ 吃了熊心豹子胆”, 杨大壮硬是“油盐不进,软硬不吃”; 他孤身一人倒也逍遥自在,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”,“革命的小酒天天咪”; 他不买书记的账,他的小日子过得滋润滑溜,他“猴精猴精的”,决不给派出所“抓住什么尾巴”;他忍不住喊道:“有杀罪剐罪没有饿罪,我要吃饭”; 小小个子“波波俏俏”,“小白果脸”生动活泼,“杏仁眼”含情脉脉,“小酒窝”充满醉意,两挂辫子油光闪亮,说话像燕子昵喃,听得人“心头麻酥酥的”; 做针线活儿也是“粗针大麻线”,但做起田里的活倒是“刮刮叫”;这不是“米箩跳进糠箩”,而是“从蜜罐里跳到黄连罐里”; 俗话说:“打死会拳的,淹死会水的”“ 常在江边走,难免不湿鞋”“尿泡打人不疼,但怄人”……
三是水乡特点及其风俗民情贯穿始终,如:竹墩老一辈人喜欢把睡觉称为“上苏州”,把大小便称为“解手”; 有首顺口溜说道:“竹墩千余家,八百姓花,没有姓花嫁姓花”; 一条小船,一支竹篙,一张小板凳,钱洪贤开始了养鸭的水上生涯; 在她们看来,老大“倒插门”有辱门风;依照农村风俗,她把大女儿留在家中,招婿上门;农村人有“六月六家家都晒伏”的习惯;老辈人说,过世的父母有事提醒儿女会让儿女头疼,儿女们若拿一只碗盛大半碗水,碗中放三根筷子,口中念叨应允父母的心愿,如果说对了,那三根筷子便能在碗中站起来,头疼的情况便立即消除;哪家请他教学生,他先要替学生算命合八字;有女人的男人还挖空心思打野食呢,你个光棍就熬得住?哄鬼呢!
四是故事情节与人物命运深深打上时代烙印。如:杨树庄,曾经是一个古镇,宋朝时期的一次战火摧毁了它,使其沦为村庄,几百年来,杨树庄人过的是农耕生活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年复一年,平淡无奇;旧社会童养媳的现象,在农村比比皆是,乡下人称童养媳为“小媳妇”;爷爷所雇的放牛娃后来成了我母亲的舅舅,即我的舅爷爷,名叫滕承良,他当时享受的待遇是,和我爷爷同一个锅里吃饭,一年四季的衣服全由我爷爷供给,年底还得到三斗米工钱;鸡叫三遍老大就起身背着柳筐拿上镰刀下田割牛草,省下生产队给配牛的稻草去街上卖掉换点油盐日用品;“喇叭”是全生产队每天起得最早的一个,天刚麻麻亮他就挨家挨户地通知烧早饭准备上工,接着又一家家催人上工;瓜菜代也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,常常是还不到生产队分粮的日子家里就断顿了,靠向左邻右舍借粮度日;只是埋头参加生产队劳动,“贫宣队”的工作他袖手旁观,什么宣讲呀,批判呀,斗争呀,挖阶级敌人呀,他像局外人,一概不参与,用“贫宣队”头头的话说,他这个队员是聋子的耳朵——摆设;第二天,杨树庄召开千人大会,猫眼被捆得结结实实,胸口挂了个牌子,上面写着“反动匪兵猫眼”; 没过几天,江玲桂老师找上门来,对我进行了一番说服动员,要我这个班干部回校继续闹革命,记得她当时翻出红红的毛主席语录本,对我念了几段,我似懂非懂,觉得要听毛主席的话,就跟江老师回到了学校;20世纪70年代末期,农村人结婚要求“三转一响八只脚”;围观的人七嘴八舌:“眼下白果是时洋货,二十多块钱一斤,一年出产万把块钱,是棵摇钱树呀”……
综上所述,花善祥文学作品集《杨树庄风情录》,既是性格各异栩栩如生的乡间人物谱,又是充满时代特点、饱含地域特色的社会风俗画,其一个个原生态的典型人物与原汁原味的乡村风情,让人觉得既赏心悦目,又十分接地气,而且作者充满了对这一方热土一个个身边人物、一桩桩平凡琐事的真情流露,以及对时代对环境对人性的思考,使得这一幅生动逼真、《清明上河图》式的农村水乡长卷,更饱满、更动人、更有精神的高度与生活的厚度,很值得大家去阅读、玩味,当然也值得我倾情推荐。